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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面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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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面(九)

“昨夜沒睡好?”剛一見面,裴霽舟便瞧見了江瑟瑟憔悴的面容。

“沒有。”江瑟瑟心虛地揉了揉眼睛。

裴霽舟只當她還在為屍骨的事情傷神,又寬她的心道:“這事兒再急也沒用,只能循序漸進。”末了,他見褪去了鬥篷的江瑟瑟身子更顯單薄,又道,“這幾日京中愈漸寒冷,姑娘還需多註意身體,外出時多添件衣裳。”

江瑟瑟輕扯了下嘴角道了聲“多謝王爺關心”。

裴霽舟見她性情寡淡,情緒不佳便也未再多言。

沒一會兒,仇不言將備好的馬車牽了過來,上前稟道:“王爺,一切已準備妥當,可以出發了。”

裴霽舟點點頭,率先朝前走了幾步,忽聽身後傳來仇不言的聲音:“江姑娘看起來臉色不太好,是哪裏不舒服嗎?”

裴霽舟頓下腳步回頭,只以為江瑟瑟肯定也要冷言冷語地回仇不言的話,卻沒想到,她很認真地捧著自己的臉反問仇不言:“夜裏有些冷,睡不著。看起來很明顯嗎?”

仇不言很是認真地點著頭。

江瑟瑟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
裴霽舟走到馬車旁停下,側身等著江瑟瑟近前後,道:“江姑娘先請。”

江瑟瑟怔了片刻,道:“王爺忘了?我今日扮演的是您的丫鬟,哪有丫鬟跟主子同乘馬車的。”

裴霽舟正色道:“恪王府沒那麽刻薄。這天寒地凍的,要是害姑娘受了涼,那就無人協助本王查案了。”

江瑟瑟擡頭看了眼灰雲壓下來的天空,想想也是,便沒再拒絕。

兩人相對而坐,一時無言,車廂裏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,江瑟瑟幾欲張唇,擡眸卻見裴霽舟面色微沈,闔目而坐,江瑟瑟又放棄了。

車輪軲轆地壓著地面而發出沈悶地聲響,馬車前室,時不時地傳來仇不言發出的“駕”和“籲”聲,打破著他們之間的寧靜。

冷風撩起車窗簾子吹在江瑟瑟後脖頸上,凍得她陣陣發抖。

突然,裴霽舟將籠在袖中的手伸了出來,手裏還拿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,不由分說地就丟在江瑟瑟懷裏。

霎時間,一股暖意順著指尖湧遍全身,江瑟瑟低頭一看,竟是只手爐。

未等江瑟瑟開口,裴霽舟便道:“還是那句話,江姑娘眼下對本王偵破此案極為重要,千萬出不得差錯。”

其實江瑟瑟也並未多想,但裴霽舟此話一出,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。

江瑟瑟嗯了一聲後,又道了聲多謝。

也就一盞茶的功夫,便到了第一處目的地,乃京中首富賈大年的宅門外。

賈宅大門敞開,門口連一個值守的家丁也沒有。仇不言上前叩了叩門,等了許久,管家賈三才匆忙跑了過來。

京中權貴之家,互相認識一點兒也不稀奇,況且賈三跟了賈大年多年,見過的達官貴人自是不在少數,沒見過的王公貴胄他也將對方的肖像謹記於心,就是為了應付眼前的這種突發狀況。

“恪郡王,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?”賈三朝裴霽舟拜了一拜,“快請裏面坐。”

“賈朝奉在家嗎?”裴霽舟邊問邊朝裏面走。

“喲,真不巧,我家老爺去鋪子上了,剛走沒多久。”賈三半退走著,說話間擡頭看了眼天,“不過老爺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,王爺您稍微坐會兒,我讓人去鋪子上催催。”

賈三將裴霽舟引進了院子,正欲喚人來時被裴霽舟擡手止住,“不必了。我來這裏也沒什麽要緊事。”

賈三折身回來,又喚人奉了茶。雖然他對裴霽舟的脾性有所耳聞,知他非是那種仗勢上門挑事之人,可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,裴霽舟絕不會無緣無故上門。尤其是聖上已將京中命案交由他調查,聯想到這一點,賈三心裏不由得一慌,顫巍巍的手不停地抹著額上的細汗。

裴霽舟看出了賈三的驚懼,頓了頓,才接著剛才的話道:“早前就聽說賈朝奉府上的亭臺水榭修建得美輪美奐,一直想來觀摩一番都未得空,這不年後打算將聖上賜的宅院重新修繕,可工部那些個大匠繪的圖紙,本王都不甚滿意,經人一提醒又想起賈朝奉的宅子來,正好今日有空,順道過來取取經,多有叨擾,還請勿怪!”

“不敢不敢。”賈三微微擡頭看了裴霽舟一眼又慌忙垂了下去,他懷疑裴霽舟這話的真實性,可人家畢竟是王公貴胄,不敢得罪,更不能藏著掖著不讓人看,“王爺想看,小的等隨時恭候。或是等老爺回來了,我向他稟報一聲,將院落的圖紙親送至王爺府上,以供王爺鑒用。”

“那倒也不必。”裴霽舟氣定神閑地吮了口茶,“本來只是來看看亭臺布局和雕花工藝,不會全部生搬照用。”

“是是是。”賈三連聲道,“那王爺,等您休息好了,小的陪您四處逛逛?”

“不用。”裴霽舟道,“你去忙你的,我四周隨處看看。”

見賈三面露異色,裴霽舟又用試探的語氣反問道:“也不知方便不方便?”

“方便,方便!”賈三連忙換上一副笑臉,附和道,“那王爺,小的先退下了,您請自便,有什麽需要的您盡管吩咐小的便是。”

裴霽舟點點頭,再一揮手,賈三便識趣地退下了。

裴霽舟也沒不急,他故作清閑地喝完了茶,才緩慢起身,狀似漫無目的地在院子裏逛著。

江瑟瑟亦步亦趨地跟在裴霽舟身後,看著華麗的院子不禁有些黯然神傷,“院子確實好看,可這些工藝也非是當下新興起來的。”

“哦?”裴霽舟驚訝地回過頭,“江姑娘對建築也有涉獵?”

江瑟瑟苦笑著搖頭,道:“那倒也不是。只不過早些年隨師父游歷山水時,曾在別處見過這些樣式。”

江瑟瑟說得雲淡風輕,裴霽舟也沒怎麽放在心上。

這時,江瑟瑟鼻子用力吸了吸,像是聞到了什麽味道,裴霽舟還沒開口詢問,就見江瑟瑟指著右手邊道:“我聞到了一股燙雞毛的味道,膳房在那邊。”說著也不管裴霽舟,自顧朝前尋了過去。

膳房裏的夥計看到一個陌生女子沖上前來,戒備地質問道:“你是什麽人?”

裴霽舟見那人手裏握著刀,刀尖還在滴著血,擔心對方沖動下傷著江瑟瑟,因此立馬上前將江瑟瑟護在了身後。

“放肆!”這時候,賈三也跟著從墻後沖了上來,將夥計斥退後又向裴霽舟賠禮道歉,“王爺勿怪,都是些有眼無珠的下人,識不得您這金貴的身份,還好他沒傷著您——”

“無妨,本就是我們擅自闖入,怪不得他們。”裴霽舟道。

兩人說話間,江瑟瑟已然推開裴霽舟獨自進入了膳房,賈三目露t訝色,指著江瑟瑟沒敢問出口。

裴霽舟看了眼江瑟瑟的背影,漫不經心地說道:“這丫頭看見吃的就走不動道,想必是聞到膳房裏的香味兒饞了。”

賈三木訥地哦了一聲,隨即又道:“小的去瞧瞧,免得下人們不認識姑娘,傷著了她。”

裴霽舟點了點頭,賈三提著衣擺便緊追了過去。

沒多一會兒,江瑟瑟先出來了,並朝裴霽舟搖了搖頭。

賈三跟了出來,手面還拿著一只用油紙包好的雞腿,“姑娘,剛熟,快趁熱吃吧。”

江瑟瑟楞了一瞬,看了裴霽舟一眼後接過了雞腿。

“本王看的也差不多了,先走了,待賈朝奉回來,還請代表轉達一聲感謝。”說完,也不顧賈三的挽留,便帶著江瑟瑟徑自離開了。

裴霽舟和江瑟瑟前腳剛從賈宅出去,賈大年後腳便回了家。

從他慌亂的腳步可以看出他有多著急,過門檻時還被跘了一下,踉蹌了好幾步,差點兒跪在了賈三的面前。

“老爺,您這是怎麽了?”賈三趕忙扶起賈大年。

“恪,恪郡王呢?”賈大年累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賈三指著門口,“走了,剛走。”說完,又頗為貼心地詢問主子,“要不要小的將王爺喊回來?”

“回來!”賈大年叫住賈三,戳著賈三的眉心就是一頓訓斥,“人都走了你再叫回來幹什麽?誠心想嚇死老爺我是不是?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賈三委屈巴巴,“我見老您這般火急火燎地趕回來,還以為您是想與恪郡王見一面來著。”

賈大年擺擺手,示意他不要再說了。

“恪郡王來這裏都做了些什麽?”賈大年在賈三的攙扶下終於顫巍巍地移到了正廳,跟個渴死鬼似的喝完了一壺茶,才稍稍緩下心來。

賈三抓著後腦勺將裴霽舟的行止都細說了一遍。

“就這樣?”賈大年也覺得不可思議,“莫非恪郡王真是來看我這院子的?不能啊?那棘手的案子都還沒破,他都不一定能安穩地過完這個年,怎麽還有閑心修繕府邸?”

“會不會是——”賈三欲言又止。

“有屁就放!”賈大年斥道。

賈三壯著膽子道:“小人之前就勸過您,行事要低調些,老爺您把宅院建得這般漂亮,保不齊會引起一些小人的妒忌之心,偏偏您還不信,隔三差五就呼朋引伴來此飲酒作樂,那些人喝多了,嘴也沒個把門兒的,出去了就說咱這兒堪比皇宮,這若傳到聖上隔可是要殺頭的啊。依小人猜測,定是有人將您這院子檢舉給了工部,您想啊,您區區一個商賈的宅院比好些面面大臣的家宅都要大氣寬闊,堂堂一個郡王的王府都沒您這兒輝煌,還要親自來觀摩借鑒。剛才恪郡王還刻意加重了‘工部’二字,或許他就是來找證據的。”

“胡說!放屁!”賈大年一口將嘴裏的茶葉噴在了賈三臉上,賈三嚇得揩也不敢揩,“就算你說的是真的,那也是工部來查,怎麽會讓恪郡王來?一個工部尚書還能使喚郡王不成?”

“那,那老爺您說,恪郡王的意圖是什麽?”賈三翹著嘴不服氣道。

賈大年起身踱了幾圈,“恪郡王奉命偵查命案,斷不會有此閑心來看我的院子,看來是項莊舞劍——”

“意在沛公?”賈三抹去臉上的茶葉接了一句。

賈大年橫了賈三一眼,“那你說說,恪郡王到底想幹什麽?”

賈三搖了搖頭。

賈大年又問:“他還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行為?”

“有!”賈三篤然道,“跟他一起來那個丫頭,跑咱膳房去了,恪郡王說她餓了,小人便揪了只雞腿給她。”

賈大年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

“老爺,千真萬確!”賈三發誓道。

這下可更讓賈大年頭痛了,他猜到裴霽舟是為查案而來,可卻實在是猜不透他到底要幹什麽。

“一個丫頭竟這般不知禮數。”賈三嘖嘖道。

“這有什麽奇怪的。”賈大年倒是通達得很,“哪個王公貴族身邊沒有個體己人兒?你看她是丫鬟,其實她並不一定真的就是丫鬟。況且恪郡王年過二十,又未曾娶妻納妾,有個人兒也正常,被寵著點兒也不奇怪。”

賈三讚同地點了點頭,忽而他又探著頭問賈大年:“話說回來,老爺,您就不擔心恪郡王真是來查命案的?”

“他要真是來查命案的我倒放心了。”賈大年哼哼道。

“也是。”賈三附和,“那命案與咱也沒甚幹系,怕他作甚?”

回頭,見賈大年雙手還在微顫,賈三見機地又奉上一盞熱茶,只不過,這位嘴是說著“不怕”的人,在揭開杯蓋時,瓷器碰撞著發出一陣陣清脆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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